第(3/3)页 言毕他就下了马车,任文彦独自跪在车上又抹了把冷汗,忙也跟下车去,却不敢再贸然上前,只得在行馆前喊住顾鸾:“大姑姑,大姑姑!” 顾鸾驻足转过身,就看任文彦那张脸上汗水涌得跟刚经了场细雨似的。她其实大没必要帮他,只是人堵到了跟前,让她不得不帮他想了想。 顾鸾略作思量,就不痛不痒地宽慰道:“皇上颠簸了一路,不免烦躁一些,易生火气,大人别慌。” 跟着又语重心长地叮嘱:“大人若怕再触怒圣颜,便什么事都别贸然去做。皇上出巡,最不愿意瞧见的就是搅扰百姓,吃住上有所欠缺反倒不妨事,大人记着就好,别出差池。” 任文彦微怔,一时沉吟,顾鸾便转身进了行馆去了。 入了楚稷下榻的院子,她刚迈进卧房就见楚稷正一言不发地坐在茶榻上喝茶,端是气还没消。几名宫女正在衣柜前将衣裳收拾妥当,她走过去边帮忙边道:“皇上别生气。巡抚执掌一省,不免人多事忙,有些小事记不住也是有的,所以才需下头的知府、知县相助。若满省事宜他一人尽可料理,便也不需那么多官了。” 她这话原也有理,楚稷叹了口气,却摇头:“这话不错,可此地去年刚闹过水患,朕问他城中慈幼局有几所、病坊有几座,他竟答不上来。问他因水患离乡的流民还有几何,他也答得含糊。父母官不是这样做的。” 顾鸾顺着他的话想想,便也不再为任文彦多言了。 正好张俊打了帘进来:“皇上,户部巡官狄光誉求见。” 顾鸾便与左右道:“都先退下吧,东西放着,迟些再收拾便是。” 屋中各处忙碌的宫女们无声一福,就朝殿外退去。顾鸾也随着要往外退,因她知道这狄光誉乃是他下密旨遣出去的官员,比圣驾早几日离了京,一路微服而行走访各处,就为探听河南官场的虚实。 这样的官员来奏事,旁人是不便听的。 楚稷却见她往外退就叫住了她:“你留着吧。” 他信得过她,觉得她不必避嫌。现下有心中烦闷,看着她才能心情好些。 顾鸾便回到他身侧立着,不多时,狄光誉进了屋来,见了礼,就一五一十地禀事。 狄光誉说:“臣奉皇命沿途走访数县,皆未见有异。官员清廉、百姓安乐。” “当真?”楚稷一怔,显然不信。 顾鸾立在他身边听着,也不太信。 她记得上一世他头一次南巡时是发了大脾气的,“松鼠桂鱼一事”就出在此行之中――虽说当时她并不在场,这菜也并不是河南本地的菜,却隐约听闻事情是出在此处的。 可面前前来复命的狄光誉瞧着也不像在说假话。这是个办实差的人,在京中便名声不错。眼下他不仅絮絮地禀明了沿途所见,还将各县有多少田地、果园、人户都打听了个清楚,密密麻麻地写了两本册子一并上奏,让人看不出错来。 顾鸾就一壁听他禀话,一壁沉吟思量。待得他告退出屋,恰有个当地的小吏进来禀事,顾鸾一听,忽而想到些事情。 等那小吏也告退出去,她便上前了两步,温声问他:“皇上是不是觉得万事都太好、太周全了,反倒不像真的,又觉得那位户部狄大人也不是在信口胡言?” 楚稷正拧眉看着那本册子,听言吁了口气:“是。” “奴婢觉得,那位大人未见得在欺君罔上。只是即便乔装改扮,也仍让人骗了罢了。” 楚稷一怔,扭过脸看她:“这话怎么说?” “皇上可注意到那位大人说话了?”顾鸾抿唇莞尔,“那位大人官话说得好,偶有几句口音也是京城的音,该是自小就在京城长大。河南一地却有方言,是不是本地人一听就知晓了。” 楚稷浅滞,即刻也注意到了那日适才说话的口音腔调,确实与后头的小吏大是不同。 顾鸾续道:“若在京中,自是天南海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,便是听到顶南边的方言也不足为奇。那位大人所去的数县却都是小地方,外乡人不常得见,更少见略带京腔说官话的京城人士。假使有人存了心要瞒天过海,必定着意防备他这样的外乡人,做一场大戏蒙过了他便也不足为奇。他再如何乔装改扮、如何行事小心,一张口说话总要露馅的。” 楚稷凝视着她,沉吟半晌:“你这话有些道理。” 她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,手在袖中攥紧了帕子,还是大着胆子说:“奴婢斗胆,给皇上出个歪主意。” “这么客气做什么?”他睇着她轻哂,“说就是了。若主意不好,朕只当听了几句闲话。” 顾鸾攥着帕子的手又紧了紧。虽只依他的性子既这样说了就不会怪她,却突然很怕他笑话她。 说下去。 ――她勉力定住心神。 她多想让他觉得她能帮上忙,多想让他更喜欢她一点儿。 她终是盯着地面启唇道:“奴婢觉得倘使真有人成心做戏给皇上看,皇上差出去的人再小心都会被察觉――哪怕操着一口地方上的口音,行事间也总有会露馅的地方,那便是探不着什么真话了。” 他思忖着点头:“你的主意呢?” 顾鸾攥帕子的手已经成了掐帕子,隔着锦帕都觉手被指甲掐得疼。 “各位大人难以行事,奴婢倒可为皇上四处走走看看。”她低着头,顿了顿,“在外为朝廷办差的素来都是男子,难有人料到皇上会派女官出去办这样的事。今日在近前瞧过奴婢长什么样的人也不多,奴婢便避着他们,趁夜出城,倒附近的县里去瞧瞧。若有人问起来,就假称是去走亲访友的,想必不比各位大人那般容易招人起疑。” 她缓缓说完,直至说到最后一个字前,都觉得自己这主意挺好。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,纵使不说本地话又如何?朝廷有满朝文武,谁也不会觉得需要她这样的女孩子去办差。 可说完最后一个字,她就突然没底气了。她觉得自己真是想一出是一出,这样的小伎俩,哪里入得了他的眼呢? 顾鸾这般想着,窘迫顿生,脚趾都在绣鞋里蜷了起来,隔着鞋底子一下下地抠地。 又见他一时间沉默不言,她更觉得心慌,硬着头皮扛了两息就泄了气:“……奴婢多嘴了,皇上只当奴婢没说过。” 却听他道:“朕差暗卫护着你。” 顾鸾一滞,抬眸看他。 楚稷浅锁着眉头,思索半晌,又说:“你别走太远,挑一处离得最近的县城就可。” 她讶然一瞬,才回神福身:“诺……” 他续道:“倘使探不着事也无妨,办法多得很,另想便是。而若瞧着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……”他顿了顿,口吻更沉了些,“你也别急着出头,只管回来禀朕,朕自会查办。” 言罢,他低了低眼:“别让自己出事,明日晌午前回来。” 第(3/3)页